诗文库 正文
东峰亭 宋 · 李弥逊
押词韵第十五部
芒鞋着层丘,甘若卧华屋。
了然非梦觉,似是前境熟。
行行上青冥,下视八荒促。
回溪绾文练,叠障环群玉。
厨烟起城隅,远借晴(四库本作层)林绿。
恍疑坐虚堂,淡墨写缣幅。
缅怀季与刘,静躁等臧谷(自注:寺有李公墩。唐永泰中,季广琛、袁参破石埭城贼,闻捷,燕于此亭。其下有逸民刘遗民钓台。)。
身名千载后,岩影空遗躅。
霜林木叶下,悲籁喧寒谷。
我如凌风翰,不受世网束。
蒲团白毡帐,清夜倘可卜。
更随孤月来,一洗昏衢目。
宣城水西道中杂言 宋 · 李弥逊
出处:全宋文卷三九五六、《竹溪先生文集》卷二一
曷山之北,乱山间有大涧,源不过寻尺,阔可数丈。两岸石出,高下层积,唯中流清澈,涓涓不绝,静听潺然有声。四顾无人,惟石上倚一笠子,有竹杖芒鞋,是必云水人寻幽而忘返者也。喜其有物外趣,独立涧上,以俟其还。久之不至,仆夫告予以日暮,遂行。然其风采,亦可以想见也。
予自宣城之泾川,过曷山,登崇丘,将下石嘴。远瞰南陵诸山,崭然特立,绵亘数十里,云叠浪涌,险怪万态。下有丘陵平陆,草树涧壑,远近映带,目力不暇应接,令人莫可名状。因思天下名山大泽,瑰异伟特,竞秀争雄,不特如是。噫!是孰为之而然哉?夫累土以为台,凿深以为池,合众爪掌之力,玩岁愒日,曾不充仞,人力固不能为也,而造物者亦何为而上下其手哉?或曰:一气之运,融为江河,结为山岳,或其自尔。然天地定位之后,结者未尝见其融,融者未尝见其结,是又未必然也。尝试以浮图氏书考之。其说以谓世界之建立,由四大之相持,觉明空昧相待成摇,故有风轮。因空生摇,坚明立碍,故有金轮。风金相摩,火光上蒸,故有水轮。地性满空,而水盈其间,风以荡之,火以烁之,水不得自已也。水既流动,则地之起伏积散、去来高下,惟水之从。及其既止,水行地中而众不同形,陈列于天地之间,高者为山岳,下者为丘陵,平者为原隰,陷者为川泽,通者为江河。虽有神禹,不能损益于其间。由是四生十二类充塞矣。是说也不其庶几乎?且以是观之,川流之暴,莫甚于河。至其决,则丘垄溪谷迁变于俄顷之间者,不可胜计,况其尤者乎?是又可信也。余于是释然悟。既明乎山泽之所自始,而又知夫浮图氏之说,平昔以为惊异而难信者,皆真实语也。
琴溪洗马涧之间可五六百步,南北枕清流,夹路修竹荫翳,可庇风雨。东西之深,不知几何。中有农夫之居,室舍稀少,篱落深固。人迹不接于外,唯闻相舂声甚急,亦可乐也。但其间必无王子猷,未免负此胜致耳。
晚泊琴溪,溪横松竹间。众山之水竞注,日夜不息。上有绝壁特起,倾耸欲堕。徐步溪岸,访琴高生坐矶。探隐两岩,环绕山曲,悠然忘返。独坐水滨石上,须臾云散月出,风树披拂,水石吞激,策策不已,四无人迹,亦复不知有我。因怃然自笑,自身真今日之琴高生也,何必寻故基、悼遗迹,怅赤鲤之不遇哉?
予自琴溪步过岩垄寺,至岐,无所问涂。遇一道者自后至,项下长髯,发漆黑,目中炯炯有光,前揖予曰:「此岩垄路也」。遂相与行。自言世吴人,不畜妻子,唯货药以给朝暮,且道琴高生事甚详。问其姓,辄言他,予固异之,而未暇究其所得。至涧滨,告还。予强之,亦不肯渡。既行,又使人反招之,云:「官人先行,顷且至矣」。而竟不来。噫!异人也,抑高世之士耶?人言琴高生仙去已数百年,其云驾风御,去来故栖,或与世俗接,而人不识也。予之所遇,孰知其非欤?不然,山林泉石之胜,宜有得道者游息,其间殆非尘埃中人也。
赏溪岸多竹,水流乱石间。方秋夜月清明,寒光下烛,溪声、竹色乱人耳目。乃知「竹影金琐碎,泉音玉琮琤」,真古今绝唱也。
琴台自西而北,一径曲折,前通两涧,皆清浅可涉。又其西大溪横流,结竹为筏以渡。溪上数峰,屹然特立,下有岩,深可十丈。两穴相通,俨若户牖,其形如覆盂,其纹如累卵。旁作僧居,半隐岩底,榜曰岩垄寺,意古龙宫佛室,列仙高士之所栖息,而无铭碣可考。又寺僧复不能通一二,惜哉。
白云寺东峰亭旁,有季公墩。唐永泰中,季广琛破石埭贼,闻捷,张燕是亭。其下有刘遗民钓台。遗民晋人,避世离俗,终老于此。是二人者,静躁殊轨,不啻冰炭,而身名同隐于百年之后。余以自比之臧谷,而复叹庄生之博达也。
夜宿五松寺,与慈觉渊禅伯徐步乘月而西,行歌立谈,度岭寻壑。至白云寺,由小径下临赏溪,则曳杖逍遥,观水月相。复登东峰亭,环视群山,云耸玉立,微风过之,径欲仙去,不谓是身乃在人寰也。
八月十五夜四更,与邵旸叔自泾县东城泛舟,绝溪而西。夜气澄肃,月出众山间,天容水色,上下映烛,毛发可鉴。中流倚棹,顾谓旸叔曰:「月方秋,夜将旦,清明之至也。士大夫孰能于此时徜徉溪山间?而渔工水师得之,不自以为乐」。因诵少陵「永夜角声悲自语,中天月色好谁看」句,非深得是中趣,不能道也。
至大宁寺,遇二樵者,短小癯瘠,而甚精悍。自言善搏虎,且曰:「搏之有道,不可以力胜也。方与虎遇,在安其身,藏其器,静以待焉。虽然,必有以发之而勿亟也。使其跳梁跑踯,气索力惫,不能有为也,然后迫之;得势焉,然后搏之,则无遗虎矣。故予之搏虎二十有馀年,所遇者何啻百虎,而未之失也。一有失,则反为之毙,奚暇议虎哉?它人视之则虎,而予视之则鼠也。此无他,任理而不任力故也」。呜呼!余闻其言而得所以行焉,故书以纪之云。
南陵崇教寺后有草庵,小而洁。尝与县官同游,或请予为志岁月,而主僧者颇不豫,予因为言:「释氏以布施忍辱为行,虽头目手足皆在所舍,况外物耶?今子施我以壁,我施子以字,共作佛事,尚复何吝」?僧有惭色。即起,亲为扫治壁间,取笔研授予使书。予复谓曰:「僧徒每以教化为业,但知受而不知施;受者甚易,施者甚难。子异时受诸檀越供,当无忘施此壁时」。一座抵掌,竟书壁而还。
句 唐 · 季广琛
押元韵
刻舟寻已化,弹铗未酬恩(河南骑将宋青春有剑,是青龙精,刃所及,若叩铜铁。青春死,为广琛所得,或风雨后迸光出室,环烛方丈。哥舒翰求易以他宝,广琛不与,因赠诗。见《酉阳杂俎》)。
故朝奉大夫渠州使君季公行状 北宋 · 谢逸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八七六、《溪堂集》卷一○ 创作地点:江西省抚州市
公讳复,字晞颜,姓季氏。鲁三桓公子友之后也。文子行父、武子宿、平子如意、康子肥,皆秉政于鲁。布、心兄弟,有声于汉,布以诺闻梁楚,心以勇闻关中。广陵太守广琛、太学生偿,皆著籍于唐。其后或居江左,或居浙右,处之龙泉,荆之江陵,皆其族也。曾祖讳光,祖讳肃,考讳真,累赠奉议郎。其先自金陵旋居临川,遂为临川人。始季氏以资财雄里中,至奉议时生事犹裕。尝有负数缗欲遁者,奉议公焚其券而厚赆之,其人愧谢而去。君子曰:「季氏其有后乎」!奉议公既捐馆,寿安太君潜夫人在堂,兄弟拙于生事,家无甔石之储。公于是肄业乡校,折节读书,穷日之力而继之以夜,膏不足而续之以薪。既而文章学问暴耀一时,其弟中复亦有场屋声,号为二季。自是,从其学者屦溢户外,故潜夫人甘旨之养无阙焉。未几贡于礼部,元丰八年进士第释褐,调歙州司户参军、摄休宁县。大抵歙之六县事皆烦剧,士大夫畏之如沸鼎之汤,不可向迩,而休宁尤甚。公以掾曹摄县事,又少年初宦,老胥皆易之。至则据案听事,神观静深,剖析是非,有条不紊,四境大服,狴犴为之一空。词人有作诗以声其美者,至今父老能诵之。每日未晡,胥吏休于舍,讼庭寂无履声,往往与文人胜士赋诗饮酒,未尝怵迫于吏事也。岁馀,又摄黟县,锄治强梗,严而不苛。奸民有不便者,诉之部使者,诬罔甚危,休宁之民相率数千人,间道遮部使者,号泣于马前,曰:「愿还我旧治」。赖提点刑狱高官复辨其诬罔,又按郡入境,见其邑事整肃,乃叹曰:「民言可谓无私矣」。用荐者六人,改兴国军通山县令。时杨翰林绘谪于是邦,翰林以前辈自居,视僚佐无可人意者,独与公开怀握手,为忘年之契。每称其忠厚爱民,有古循吏之风。未阅岁,丁潜夫人忧,服除调达州巴渠令。蜀中阻远,而巴渠尤穷僻,前为令者例以为不足治,而民事一切灭裂。公不鄙夷其民,而化以礼义,风俗大变。改节度推官,知南康军建昌县丞。时自夏五月至于秋八月不雨,大田之稼穑槁死殆尽,民皆号泣以待馁死。公恻然悯之,尽心竭力,推行赈济之法。虽穷冬洹寒,风饕雪虐,驱驰村落,未尝暂憩,以至岁时享祀,不暇还舍。其孤儿弃于野者,俾耆保大姓收养之。公每行村落,累累然迎于道旁者数百人,盖老幼赖公而活者,仅万人也。时江左诸县皆旱,有司或不躬亲赈济,而强壮者得之,老弱者不及也。公先籍民以什伍之法,计口而给粟,故老幼无不均之患。江西部使者闻其经画有理,密遣人录其条目,颁之所属,不知所活又几人也。改宣德郎、知鄂州崇阳县事。崇阳民悍吏奸,素号难治,凡为令者多以罪去。惟张尚书咏在任六年,善政可纪,民绘其像而祠之。其后为民之所称者,唯应通与公而已,民于是以二公配张尚书之祀焉。太守性褊急,御下如束湿,民非辜得罪者噤不敢诉,公力为营救,多获全宥。每上府计事,必祷曰:「宁得罪于太守,不可得罪于皇天」。其至诚不欺多此类也。有客死崇阳而寄旅榇于佛寺者,亲戚不闻问十馀年矣,公为出力,营葬于寺之西偏,揭其姓氏于冢上,以俟他日有考焉。今上即位,迁奉议郎,赐绯衣银鱼。用磨勘法转承议郎,差通判南剑州事。待次乡邦凡三年,营构地宅,高明爽垲,殆甲一乡。亲旧或献疑曰:「公年甫五十,自此登禁从、镇巨藩,未可量也,何遽为家居计耶」?公笑曰:「吾郭外有田,可以供饘粥,又有宅一区,以御风雨,盈吾志矣。嵇叔夜有言:『今但欲守陋巷,教养子孙,时与亲故叙离阔,陈说平生,浊酒一杯,弹琴一曲,志意毕矣』。万一倦游不仕,兴尽而归,不失为嵇叔夜。若必待暮年,血气既衰,不得已而引退,然后求田问舍,吾不为也」。既通守延平,凡佐二守。前守责大指而失于阔略,后守严笃责而失于烦苛,公赞协郡事,各因其弊而救之,吏民皆以为便,而二守亦获助焉。会有以从官迁谪闽中,而子弟以不谨贾谤者,部使者捃摭细故,傅致于法,兴大狱于延平,命公治之,文移逮捕,急于星火。公尽诚推究,无所观望,遂平其狱。转朝奉郎,加云骑尉,以宝玺赦转朝散郎。受代赴部,以劳并转朝奉大夫,加飞骑尉,差知渠州军州事,借紫。自京师来归,优游里闬。久之,遂有拂衣之兴,一日谓其亲族曰:「吾仕宦三十年,世味厚薄断可知矣」。因作诗以见志,其略曰:「静中有高志,难与俗人言。愿收朝市兴,归此一亩安」。乃上章乞以本官致仕。俄以疾卒于家,大观四年八月某日也,享年六十。以其年十月某日,葬于某乡某原。先娶杨回之女,累赠金华县君;继室张氏,故朝奉大夫维之女,累赠长安县君。男女四人:端卿以目疾废,清卿奏补将仕郎,一男、一女尚幼。孙男二人:天惠、天叙。孙女三人:长嫁陈之永,次嫁谢迈,皆应进士举;一未嫁。公平生岂弟风流,所至有惠爱,天资鲠介,嫉恶而好善,故悦公者少,而不悦公者多。公亦自负其志,不妄与人交游。晚得左司都公贶、给事谢公文瓘,一见倾盖如故,待以国士。每论及前朝伟人钜公,如韩忠献、范文正、富文忠,未尝不抵掌慨慕,想见其为人。至于始终出处之际,又参究而详考之,订其行事以为楷式。建中靖国初,诏内外官言事,公历陈十事上之,皆当时利病,不报。门下侍郎吴公居厚与公同乡里,尤爱公之才,欲引用之。初发运江淮,以京状荐公,及为户部尚书,辟公监榷货务,不就。后参大政,公未尝辄通书。既而吴公罢政领宫祠,公乃遣使一伸乡曲之好而已。公之恬于进取,大抵如此。初居约时,士人蔡承昭导公游乡校,又同舍颜具微与公同砚席。其后承昭贫寠,无以糊其口,乃挈家依公于通山,公为料理生事。具微鳏居穷巷,父子以疫病相继而死,公为买棺瘗之,又育其二女,备礼择婿而嫁之。平生笃于学问,六经、子史、百家小说、医药卜筮之书,无所不窥。自幼至老,未尝一日舍书不读。虽王事鞅掌,昏暮而归,必秉烛观书,夜分乃寐。或与子弟商论古今,吟讽歌诗,了无倦色。每对宾客,清谈亹亹,一座尽倾。询以历代人物、本朝典故者,必探其本末,穷其端绪,论议锋起,听者不知其膝之前也。其为文章则学西汉之法,而步骤规摹以韩退之、欧阳永叔为师,尤酷爱永叔所作《为臣难论》,把玩不释手,读之成诵。每叹曰:「吾恨不一瞻清光,笏跪诵于上前」。其爱君忠切,亦天性然也。其为诗略备诸家之体,而尤爱杜子美,以谓唐之治乱备见于此。尝训释其义,未绝笔而公已没矣。家藏书数千卷,皆手自雠校,亦有亲录者。有文集十卷,藏于家。公恢宏疏达,不为龌龊细谨。每用度施予,不计家之有无,故月俸所入随手而尽,虽亲戚朋友不知其贫也。既殁之后,橐无剩金,识者以谓清而畏人知,不愧古人矣。呜呼!人才之难,自古然矣。士固有博闻强记,贯穿坟典,文章学问为一世所宗者,然迂缓坚僻,不达世务,不过为腐儒而止耳。其有商财较利,洞见毫发,烦剧之务赖之以济矣,然不学无术,昧于大体,不过为一俗吏而止耳。故苏威尝谓隋文帝曰:「江南人士有学术者多不习世务,习世务者又无学业,能兼之者不过柳庄」。盖叹人才之难也。公虽生于江南,笃于学问而通当世之务,敏于政事而明古人之大体,其贤于柳庄远矣。余从公游甚久,知公最详,姑叙其平生大节以为行状,而小者皆略而不书,惟执事裁择焉。谨状。